百屺

我来人间一趟,为了看看太阳。
“慢条斯理地,把所有应燃着的地方都扑灭.”

醉舟


——这些残暴的欢愉,终将以残暴为结局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莎士比亚。


  你的灵魂千疮百孔,藏匿着隐约跳动的野心和创造力。它是我曾在梦中见过的,然后在肮脏潮湿的泥沼中盛开的花朵。我的肉体因为这香料腐坏了。我曾试图张开手臂拥抱光明,但是它的热让我怯懦,想想飞蛾扑火。然后我转过身去。我嘲笑这个世界给我的光和影,它们相生相灭。活着,永远是分离。


  醉舟。我飘荡在这无人之境,四周黑漆漆的,臣服于影的夜空,压抑在齿缝间作痛。那掌心的一个深不见底的弹孔在吞噬我的骄傲放纵,我才得以认清自己。我不过是个可悲的普通人。我是个被情人抛下,被文坛唾弃,被世人睥睨的白痴。我该如何去悔改,如何走向未来。也许是这船太过晃荡,我握不住从那人岳父手中窃取的十字架。我想祈祷,尽管我曾经笃定上帝死了。头,脚,胸膛,耳朵——那里全部积满脓水。我甘心为我亵渎神灵的罪,未盛即死。我脑中一片空白,轰鸣着文艺复兴。但是我该放弃了,盗火者将盗来的圣火掐灭在水里。那火星最后灼烧了我的手,留下一个完完整整的圈。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。十九岁。


  从前我以为夏尔维勒是最为愚昧的异乡,而可笑之处在于我还依靠着它供给我的缪斯之血。我相信缪斯是个奸商,这让我想起来威尼斯商人。她可比那男人要恶劣百倍——性欲,贪婪,渴望。说到底,我到底在找寻什么呢。曾经我初次见到海的时候我以为我明白了永恒,现在我发现我没死。我应该在那时就溺亡,也许才是永恒。缪斯给了我许多启示,她是见鬼的上帝的使者,温柔地杀死每一个抱火者。癫狂地迷恋她是一个谎言。我被欺骗了。


  离开巴黎是清凉的星星闪烁于夜空。然后暴风,骤雨,盘旋于头顶两英尺的秃鹫垂涎我的肉体。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,看见里面灯火通明,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跳着交际舞。我渐渐听不见声音了。我的船夫好像冻僵了,在夏夜的冷漠中死去。于是我扔掉了船橹,决心漂泊。我扳着手数数——一个,两个,三个...那一具具深紫色肿胀的浮尸流过去,他们的皮肤蹭过我的船板,留下黑色的印记。我明白这是人间了,在不断失去中发现孑然一身的妙处。于是孤独便是一首歌,一首重生于世的咆哮。我听见脚底下有什么动静,于是好奇心作祟,使我拿着烟斗在那不牢固的船板上敲了敲。


  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抓住我搭在船沿的手臂,接着我听见他大呼了一口气拽上船。我的船剧烈的颠簸着,我听见了几处木板碎裂的声音。


  我摆了摆手,看见眼前这个年轻人青色发紫的脸颊,一定在水中憋了挺久。于是还没等我开口,他就拥抱住我“先生,这是哪里?”——他四肢僵硬,但皮肤下的青筋还在狂烈地跳动着。于是我渴求的温暖似乎得以实现,我抱住他。“这是人间。”



  我欣喜而顽劣地推开他,将他摔倒在积满淤泥的船板上,看见他扭曲的骄傲和愤懑掺杂在一起。然后站起身来,冲他大叫“我们是被流放的罪民!” 那年轻人捂住脸从嘴角扯出一丝不屑,然后嗤笑“这里是仙境...Lucien...”他伸出手。我没有握上去,因为手中这该死的弹孔在隐隐作痛。我决定和他谈谈心,然后迎接这盛大的死去。维纳斯之死。我决心让世人无知下去,决心离开这里。Lucien掏出一包香烟,他伸手递给我一支。我接过烟,暗暗品尝出不同于劣质焦油的自由尼古丁味儿。然后不自觉被呛了一口。他盯着我的脸打量许久“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...”在听见这恶俗的搭讪后我将他踹下船去,但是嗓子眼积压着烟气,使我浑身懒散。我于是躺下决定听听,他的无稽之谈。


  “我是个天才,像兰波那样,我注定是个羁风者...呵,也许你觉得我是个疯子...不过你不懂...我在大学进行了好几场文艺复兴,你知道的,现在的文学已经没落了。它不应该只是一种娱乐,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...但是我们束手无策。只好告诉那些古板可笑的教授,他们只配像野兽一样性交,这种欢愉是他们理解的文学。但是我们失败了,我的同伴,他们抛下我,去过普通人的生活。而我整日沉沦在烟酒性爱里,也是一事无成...但我理解,盗火者应是痛醒着的。我不知道未来,但是我放弃了...缪斯她再也不来索取我的精神,也许是下一代的曙光来临。” 我听着他的话,有一瞬间的狂喜,然后平静下来。他注定要死去了。我悲悯地咽下烟雾和泪,半跪下来。用手抹去Lucien脸颊上的泪痕,在他耳畔大吼一声:“他们注定愚昧!——你也是。”



  然后意料之中的,Lucien瞪大他的眼睛,死去了。跌落深渊。成为我手边一晃而过的浮尸。在那张青紫的脸上刻满了不甘的仇恨。于是我们都成就了这场盛大的狂欢。是时候该离开了,离开仙境。在这里无水可饮,我们干瘪的肉体苟活,汲取每一个同伴的血肉。死于病痛,或者让他们活下去。我纵身跳下去,肺叶里浸满了河底的蛆。


  *

我听见有人在那头叫我的名字,声音微弱地像海面的逆风之帆。我奋力划了过去,在浪花喧腾声中看清那死尸——Lucien?


  他醒过来,拥抱我。大汗淋漓。我笑着问他做了什么噩梦?噩梦里是不是有吃人的仙子?他沉默,摆了摆手。用那双被病痛折磨数日的湖蓝眼眸盯着我的额头。然后用我所不知情的劣等情话将我搂在怀里——他用了我的诗句。只不过我不再是个诗人了,我转行潜入别人的生活。生活在别处永远幸福。


*

  1944年,那蝴蝶带着它的骄傲飞走了。河马?河马被煮死在水槽里。我们去巴黎...巴黎是一场梦,一分独裁的喧嚣。在痛苦,绝望,背叛的刀尖上走,一往无前。却终因疲惫停下,从此降生了——那些盗火者应死于其同胞的唾液里,因为上帝燃的火,他们浇不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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