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屺

我来人间一趟,为了看看太阳。
“慢条斯理地,把所有应燃着的地方都扑灭.”

#致让娜


我坐卧维艰。幽暗的黑紫色屋子满长着绿色的苔藓,我趴在床前,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正在梳妆的女人。她蓝眼睛中燃着的白色火焰,从中探出一个手指来。乌黑而尖锐的手指猛地伸出来,向我的眼里勾着。而我依旧废朽地像尊塑像,一动不动,直直地看向她的脸。那迷人的,正在散发着毒气的缪斯。你要去哪里?我的爱人,我的心脏深处所开出的花儿?


我瞪着她,她也熟视无睹。于是我闭了眼,流下泪来,泪滴确如一支将烬的夜烛。那蜡红色的热焰一触到我的皮肤就冷却了下来,旋即烧焦了一大片。每到此时,她便发出尖厉的笑,有如黑弥撒中施咒的女巫——她长而弯曲的黑指甲划过桌边,直留下一道蜿蜒的白色伤痕。那伤痕同样出现在我的身上,我的心里!那背弃我,收获我,而采撷我肉体的恶魔!


一阵子呼啸的风从窗外涌过,而近前却变作了不起眼的霜雪。我的蠹木所就的,生满了白色蛆虫的窗奁,在她眼底化为一张不透明的镜子,教我无论如何都能看见她的脸!于是我张开嘴,要将它赶出门外。那霎那间的红色背影却又令我痴迷,我望着一束金色的发梢从眼前溜走,而幽郁的香膏扔在我的床前。


“你要去哪里?我的爱人,我的心脏深处所生的花朵?”——你这该下地狱的女人。


一座冰冷的石窟里,我看见了她。她侧卧在一众尸骨旁,露出惬意而温柔的笑。她褐色的乳房干瘪,而双腿却依旧紧实白嫩。她看见我来了,于是边睁开惺忪的睡眼,一边孩子气的伸出手来。“给我一个拥抱!”她冲着我哈出一口臭气,那夹杂着数以千计的尸首的血腥滋味已徜徉在我的头顶。然而我寻觅了这么久,便不假思索地,甘心的跪伏下去——一路亲吻她的脚印。


这六月间毫无生气的太阳,连阳光也不曾施舍给我!我这将死的病人,喘着粗气依附在冰冷的地面,四周是愈发浓沥的死亡气息。而那女人,看见我僵持在半途,竟直挺挺地缩起身来,然后跃起,显露出她深藏在背后的秘密。那人首兽身的魔鬼!她身上满是疮痍的洞口,并且流出绿色而滚烫的雾气!


她大张着利齿,上赘满血肉模糊的油渍,而那条黑色的舌,如淫兽一般缠绕着、晃动着出现在我的视野。我屈服了!便及时地阖上眼,枕卧在她葡萄干似的两乳之间,像一只温顺的小猫,我还要舒服地哼上两声。我枕在她褐色的怀抱中,犹如重归了自然般惬意——我听见夏日的惊雷在呼喊!而我已不在乎这是否为丧命的断头台!


窗棂在雷雨交加的夜间不住地颤抖着,仿佛一个临死前祷告上帝却撞见撒旦显灵的修女。我睁开眼,手边是碎了一地的苦艾酒绿色莹光,在地上围成一个圈,像一个完满的镜子。于是我探下身,想拾起那凌乱的玻璃渣。


而一道闪电在湖中震颤着开出花来。那血红的,爬满枝头的月季顿时显现在我眼前。此外,还有一个女人的背影、神色匆忙。


我走下一级台阶。我呼喊——“你要去哪儿?我的缪斯,我的灵感之眼?”


我走下一级台阶。我呼喊——“你要去哪儿?我的罪孽,我的太阳边缘?”


那地上倒影的镜子倏忽间熄灭了,留下一阵从墙缝里钻来的阴风。我朝内张望了一眼,便见一只人首兽身的巨影从烛火后渐渐长出来,而我迈向前方,头也不回地追赶着。我狂奔向她的背影,大叫着,像一个犯病的癫痫病人,而我呼喊着自己也听不懂的歌曲——“我崇拜你,犹如崇拜夜的穹顶…”而她听见了,反倒更加绝情,像躲避城楼上释放的燃烧的铁球一般,只顾着逃离。她愈跑愈快,在幽暗的地界张开四爪奔行。我眼见着她推开大门,跌跌撞撞地走向夜里深沉的星星间,仿佛圣体闪烁着光辉。


我张开双臂,和她的影子拥了满怀,却再也不敢近前。


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。便走向深渊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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